成中医往事 | 我校首批巡回医疗队亲临记
张之文
前排左二罗祺修,左三吴棹仙,左四胡伯安,左五熊永和,左六薛鉴铭,左八宋鹭冰。
第二排右三周邦靖,右五刘成双。
第三排左一张之文,左二姚邦垣,左三刘少华。
前排左二罗祺修,左三吴棹仙,左四胡伯安,左五熊永和,左六薛鉴铭,左八宋鹭冰。
第二排右三周邦靖,右五刘成双。
第三排左一张之文,左二姚邦垣,左三刘少华。
我校首批巡回医疗队亲临记
■撰写人/张之文
1965年开学之初,我被派遣参加以吴棹仙为队长的巡回医疗队。出发前在 老校区操场举行隆重欢送仪式,党委书记张华作重要讲话,鼓励大家为贫下中 农服好务,接受锻炼、教育和改造。在吴老讲话后,副队长刘成双(时任附属 医院院长)即刻率领全队直奔温江县(现温江区)涌泉乡。现今涌泉是成都市 温江区繁华城区的一个部分,54年前,这里还是偏僻的乡村。医疗队落脚于中 共温江地委党校。党校是一木质结构平房,坐落在绿色田园中央,周边没有 其他建筑,显得格外宁静。我有幸在这里与中医前辈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天。
医疗队成员,除队长、副队长外,还有附属医院针灸科薛鉴铭主任、儿科 胡伯安主任、中西结合儿科姚邦垣医师、护士长刘少华、学院伤寒温病教研室 宋鹭冰老师、内经教研室熊永和老师、中药方剂教研室罗祺休老师、微生物教 研室周邦靖老师。我时年28岁,是最年轻的一位队员。吴老的侄子吴慎修专事 吴老起居,并为其抄写处方,属于编外。医疗队工作分工:一是吴老在党校收 发室坐诊。二是宋鹭冰、胡伯安、熊永和、罗祺休老师在“干家店子”涌泉诊 所上门诊,周邦靖老师负责临床常规检验。诊所与党校相隔一小段距离,老师 们早出晩归。三是年轻队员,片区包干,下村巡回。薛鉴铭老师本应留在诊所, 他强调自身健康,执意同我们几位年轻人下到最基层。另有卫生员(当时不叫 赤脚医生)培训工作,薛主任主讲针灸、姚邦垣老师主讲西医、刘少华老师主 讲护理、周邦靖老师主讲临床化验知识,我则讲一些中医基本知识。
中医泰斗吴棹仙老先生向毛主席敬献“子午流注环周图”的新闻曾红遍全 国,这次由他率领的医疗队直达基层,轰动乡村,波及邻县,甚至更远,患者络绎不绝,有扶老携幼步行而来的,有滑竿抬来的,有用鸡公车推来的。一位 西藏的糖尿病患者,从报纸上看到吴老下乡的消息,专门乘飞机赶来成都,再 坐长途车到达温江,赓即步行抵达涌泉,因其过度疲劳曾一度昏倒在田埂上。
吴老时年73岁高龄,每次由侄儿陪同,手持拐杖,缓缓走向临时诊断室。 那根龙头拐杖引人注目,把柄刻有“逍遥游”三个字,署名陈季让赠。陈季让 乃陈毅元帅胞弟。鹤发童颜的吴老在诊断桌前一坐,仙风道骨,不同凡俗。
吴老精诚执业,经方、时方、针灸等,左右逢源,信手拈来,疗效称奇。 记得四清工作团团长、温江军分区马政委患肩痛疾,求治于吴老。吴老接过针 具,拇、食指将其紧捏,由下往上一捋,此时薛鉴铭主任高声提醒:手上有细菌! 吴老声色未动,话音刚落,针已深深扎入穴位。经过几次治疗,马政委肩疾痊 愈。本人也有幸体验过吴老高超金针治疗术。那是在医疗队工作结束之际,地 方政府邀请全队进县城为居民和干部服务一周,此时我牙髓炎发作,疼痛难忍, 队里所有药品已收捡打包运走,没有止痛药可用,只有指望吴老。吴老满足我 对金针的好奇,我拈起金针一看,比火柴杆稍细,较一般毫针粗了许多,黄亮 而软。吴老按子午流注为我取了左右列缺穴,正当准备进针时,我心里发虚, 从未接受过这么粗的针刺,畏痛感油然而生。吴老进针迅速,沿皮下缓缓向上 推进,没有预想那样疼痛。提插捻转后留针,牙痛逐渐缓解,片刻消失。出针 后留有凹陷痕迹,较长时间才消散。唯恐复发,我默默计算着镇痛持续时间, 约在1小时后,疼痛渐起,但较前缓和,能够忍受。又经吴老连续两三次治疗, 效果奇好。西医姚邦垣对针灸镇痛很感兴趣,赞许其止痛快,作用较持久,比 口服止痛药好。疼痛缓解后,我坚持完成了最后一周的医疗服务,这个经历久 久没有忘记。
蓝天白云,麦浪翻翠,花草吐芳,令人心旷神怡!
毎次早餐后,我们巡回队员身背药箱出发,我与薛主任有一段同走的路, 临行前他常叫我:“小张,我们一起走吧!”薛主任历来生活讲究,到了农村亦然,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身着洁白衬衫,咖啡色背带长裤,皮鞋锃亮,戴一副宽 大墨镜,身材高大,有时手拄拐杖。其后跟随着卫生员,在田边地头,十分惹 人注目。“城里来了一位薛教授”的消息迅速传开,求其治疗者甚众,应接不 暇。他或蹲或屈着身子,检查、治疗,累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却乐此不疲。 薛主任是一位有影响力的针灸专家。
涌泉的工作团由成都军区机关组建,队员基本上是军队干部。我们医疗队, 以及北京政法学院部分师生,虽然算得上工作团的组成部分,但是与正式队员 有着明显的差别。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来接受教育、锻炼和改造的。刘成双院长 因此对我们严格要求,我们也自觉约束,增强“改造”意识。有一个晚上正在 看坝坝电影,刘成双院长派我为一位急症患者出诊。一听急症,脑袋大了,情 况不明,忐忑不安,但容不得半点犹豫、含糊,必须绝对服从,立即出发。所 幸的是患者是一位中年男性农民,身体壮实,发热头痛,给他针刺治疗,疼痛 缓解,随即送我回到住地,这时电影已经散场,我瘫软在床上。
在队里分工明确,各自坚守岗位,不得擅离职守。有一次在巡回中,我 顺便到涌泉诊所看看坐诊老师,以为不算什么问题,事后被刘成双院长知道, 将我狠狠批了一顿,其严厉程度至今仍记忆犹新。我和刘成双院长接触,始于 1965年医疗队。1966年初夏,崇庆县(现崇州市)万家煤矿发生烧伤,刘院长 深夜找到我,指派我与徐文成等于第二天凌晨赶赴现场,抢救烧伤,又给我一 次锻炼机会。有幸与华西、省医、第七军医大(现三军医大)的烧伤专业医师 共事数月。1968年又是他抽调我参加国家级重点课题710(钩端螺旋体病)研究, 该课题与屠呦呦从事的523(疟疾)是并列课题,刘院长则是四川地区这个项 目的直接领导人。我与他相处长达5年之久,我觉得他既要求严格,又重情重义, 关心下属。那时,我和妻子长期两地分居,在刘院长的努力和其他学院领导关 怀下,我们夫妻得以团聚,我爱人被调回任教、从医。刘院长是一位抗战时期 的老革命,现今90多岁,他廉洁奉公,凛然正气,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
业余时间,医疗队还是自由的,可以溜进县城或邻近双流区邹家场,买点 瓜子、花生米等零食(工作时间在管辖区域是不允许的)。胡伯安老师曾托我 买过泸州老窖和下酒菜油酥花生米等,他与宋鹭冰老师同住一室,晚上时有小酌, 有时也拉着我同品佳酿。
我们与当地的卫生员结下了深厚友谊。我和周邦靖老师分工培训的卫生员 叫杨秀琼,隽秀清灵,淳朴大方,她文化程度不高,虚心好学,经常向我们请教。
有一天她大早跑来,说她爸爸病得不轻,无论如何求我和周老师走一趟。我早 先知道她父亲患有喘症(属现在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曾经给他开处方治疗过, 也许这次真的加重了,或许她不放心我这位年轻中医,非要周老师同去不可。 她家林盘茂密,小溪环绕,大门紧闭,异常幽静。当我们推开木门时,惊讶地 看见她老爸正气喘吁吁地转动着磨盘,高兴地对我们说,今天请两位老师来吃 豆花饭。我们感到很突然,执意不从,小杨和她妈妈挡在门口,不准离开半步。 无奈之下,转念一想,小杨与我们是师生关系,正值周末休息日,问题不大, 便留了下来,有幸分享了一餐地道的农家美味。在我们离开时,又给我们每人 准备了满满一竹篮鸡蛋,追赶到地头,恳请我们收下,经我们反复讲明利害, 不能为此犯错,方才罢休。医疗队工作结束,我们与小杨失去联系。1990年初, 我家刚搬到路南区新宿舍不久,一天突然一对中年夫妇敲开家门,正在迟疑间, 女的直呼:“张老师,您不认得我了?我是杨秀琼! ”我喜出望外,但面前的 小杨,已失去昔日少女风韵,一时难于辨认。我约上周邦靖老师,一起回忆在 涌泉乡的那些难忘往事,在交谈中,得知她父母早已过世,她在家种地务农, 由于劳累,她和她老公落下一身病痛,曾多次来治疗。
我和周邦靖老师颇有缘分,他是华西医科大学最早支援我校的老师,主讲 微生物学,我是他的学生,我毕业留校,与周老师同属一个系,一同参加医疗 队还同住一个房间,后来又一同从事钩端螺旋体病研究,继续受到他的指导和 帮助。退休后我们同在一个党支部过组织生活。我们相处亲切融洽,互称“周师” 或“张师”,我没有在老师面前的那种拘束感。周老师令我十分崇敬,90岁有 余高龄的周老师,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只要我们有机会在一起,常常会同温往事, 特别是在涌泉的日日夜夜。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翻开泛旧的老照片,吴棹仙、宋鹭冰、胡伯安、薛鉴铭、 熊永和、罗祺休、姚邦垣等老师,音容笑貌犹在,但与我们却阴阳两隔,难抑 思念之情!昔日年轻的我,现已满头霜雪,看到杏林学子,志在岐黄,朝气蓬勃, 感慨万千,拟小诗传承一首,以期共勉:
时光难我待,薪火虑途长。
荣谢随天序,相期道术彰。
撰写人简介:
张之文,男,成都中医药大学二级教授,著名温病学家,首届 全国名中医,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全国第二、三批老中 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导师,四川省名中医,四川省学术和技术带 头人,首批四川省委直接掌握联系的高层次专家,四川省首届干部 保健专家。获四川省医疗卫生终身成就奖、省部级科技进步奖及省 优秀教学成果奖等,出版专著21部。在海内外有较大影响,受聘为 台湾长庚大学客座教授,并多次受邀于瑞士、美国等讲学。